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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颜】风雪归人(32)

【叁拾贰】夜归人——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就咱们俩人吃,炒一个荤菜一个青菜,再煮个汤,没问题吧?”于靖忠一边把钥匙搁在玄关,一边跟颜兰玉说话。

“都可以,”颜兰玉说,“谁做饭谁说了算。”

于靖忠不愧是熟手,半小时不到就做好了两菜一汤。端上餐桌的时候颜兰玉正在窗边皱着眉头跟人打电话,一边说话一边拨弄着窗户的锁。于靖忠不忍打搅他,也没有自己先开动的意思,只是拉开了餐桌凳子坐下,盯着颜兰玉的背影若有所思。

颜兰玉毕竟是国安第一特工,打个电话自然不至于占据他的全部注意力。他三言两语结束了电话,走到桌边看了一眼于靖忠,仿佛要说什么的样子,却被于靖忠抢先一步:“先吃饭吧。”

先吃饭吧,绝对可以跟“来都来了”“大过年的”等并称中国传统魔法咒语,适用于各种莫名其妙的场景。

毕竟吃饭要紧,颜兰玉也没有跟他客气,拉开凳子坐下之后两人便默契地开动了。于靖忠吃饭很快,是当年在部队养成的习惯;至于颜兰玉,早已经抛弃了“吃饭的习惯”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随心所欲地调节着自己用餐的节奏。

很快饭也吃完了,于靖忠把碗收了塞进洗碗机里,又把厨房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转身发现颜兰玉还在客厅里没有进去,摆明了是要跟他开诚布公的架势。

于靖忠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挂好,看起来又变回了外头威风凛凛长袖善舞的于副。颜兰玉看到他出来,自己首先找了沙发坐下,又点头示意他坐在另一边沙发上,说:“谈谈吧?”

“好啊。”于靖忠一边坐下一边答应他。

 

“镜心的事,是你告诉于敏的?”颜兰玉直入主题。

“我说不是,”于靖忠笑了笑,“你相信么?”

颜兰玉毫不迟疑地说:“你说我当然信。”

于靖忠:“她在外头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来找我求证,我又不能直接把老底揭给她,糊弄了她两句,没想到被她自己想到奇怪的方向去了……然后前几天她就跟你说了那番话。”

“呵,”颜兰玉轻笑了一声,“敏敏跟你可是青出于蓝,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故意来试探我。”

于靖忠乐了:“你说我派她试探你?不至于,我没那么有空,况且……”

他沉默了片刻,又道:“我似乎也没跟你说过敏敏是谁的孩子。”

“唔……确实,我只知道她是烈士遗孤,没有详细查过。”

“你还记得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你那天,我的那个同伴……”

颜兰玉一惊:“那是敏敏的父亲?”

于靖忠点点头。

颜兰玉的身子往后一靠,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

“其实……”于靖忠斟酌着说,“他也好,你也好,当时都是迫不得已的。上头神仙打架,我们底下的人无非就是这么身不由己。”

颜兰玉又笑了一声,说,你说得对。

于靖忠看着颜兰玉被沙发包裹住的身躯,仿佛看见十几年前那个苍白而瘦削的、穿着狩衣的颜兰玉,手指起落间便是神鬼莫测的力量。他很希望自己能够回到那个时候,无论是阻止那次愚蠢到无药可救的行动,还是早点把颜兰玉从日本救回来……可惜没有如果。

“那次回来之后我就明白了,作为一把刀,我把自己磨得再快,依旧逃脱不了被人掌握的命运,于是我一直在努力做那个持刀的人……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有时间、还应该再强大一点才能把你带回来……”于靖忠一字一句说得很平缓,将那些鲜血、痛苦和折磨都埋藏在岁月的尘埃里。

“是啊,不怪你,也不怪我,怪不了任何人,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承认你我都是被命运推着走的可怜虫,不是吗?”颜兰玉盯着他的眼睛。

于靖忠依旧直勾勾地回望他:“不,不全是这样的……至少你和我都努力了,这才有了今天,我们面对面坐在这里谈论二十年前的事,而不是化为一捧灰烬散落在江河湖海里。”

颜兰玉站起来,走到于靖忠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不愧是于副,轻飘飘两句春秋笔法,就把这十几年给概括得明明白白。”

客厅的吊灯在颜兰玉身后,背光使得他的五官并不似轮廓那么清晰——这样的角度看过去十几年的光阴仿佛对颜兰玉格外恩赐,他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军校生殊无二致,只有于靖忠一个人变成了不讨人喜欢的中年男人。

“……兰玉,”于靖忠轻轻叹了一口气,“那照你说来,我们这十几年算什么?”

或许还有一点没变的,就是这么多年来于靖忠在颜兰玉面前依然是那个木讷而手足无措的穷公务员,在外面的威风八面也好运筹帷幄也罢,全都丢了个干干净净。

颜兰玉弯下腰去,阴影随之落在了于靖忠的身上。他带着不疾不徐的调笑意味开口:“算什么?狼狈为奸?非法同居?无媒苟合?于副纵横官场这么些年,做个选词填空肯定是信手拈来。”

于靖忠:“你只能想到这些词吗?”

颜兰玉:“你也可以把它们转换成褒义词,这应该是你们坐办公室的最会干的事儿。”

于靖忠仿佛被他逗笑了,但这个笑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间:“我以为我们至少会是家人。”

颜兰玉被这短短的一句话给定住了:“家人吗?我可能有……三十多年,没有想过这个词儿了。”

于靖忠略略坐正身子:“你怎么定义家人呢?血脉相连?还是民政局九块钱工本费的证件?”

“我不知道……”颜兰玉闭上了眼睛,“我一直以为这些东西都离我太远了,我是从阴间爬回来的恶鬼,是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特工,我不能……也不配……”

于靖忠轻轻抱住他:“那我呢?敏敏呢?你推开家门发现饭已经做好了等着你的时候、你去敏敏的家长会接受表扬的时候、你和我同床共枕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颜兰玉不说话了,只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于靖忠身上。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原来自己是一个如此善于逃避的人,一边享受着家庭的温暖,一边又下意识地不敢承认,仿佛逃掉了这些尘世间的羁绊,就能做一个来去如风、不被七情六欲所挟的潇洒人。

过了很久很久,颜兰玉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终于把头从于靖忠的颈窝稍稍抬起,说:“我很多很多年以前,还在读书的时候,听语文老师讲唐人的五言,讲‘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1]’,老师说了一大堆东西我全记不住,只记得她说,即使是再大的风雪、再穷困的日子,只要是回到了家里,终归是有盼头的。”

于靖忠“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我那个时候跟家里关系不太好,本来父母就忙,管不上我,后来我又因为……吃了一些苦头,总之我走的那天挺轻松的,家里有没有来送我我都不记得了。到了外头之后心里装作一大堆东西,更加想不起家人,一直到我被密宗门……缓慢地处死的时候,我那个时候才有空想想他们,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毕竟我注定不能在他们身边陪着了。再往后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得差不多,我是掌门的小姓,是放宝物的架子,唯独不是作为‘人’的颜兰玉。”

于靖忠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嗯……然后你就回来了。”

“回来……”颜兰玉很喜欢这个词,重复了一遍:“是的,我回来了,有了你和敏敏……有你们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于靖忠用力地把他抱住:“虽然说终于得到了你的承认我应该心满意足才对,但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得寸进尺的空间,让你给我一个跟敏敏……不太一样的头衔?”

“什么头衔?”颜兰玉的眼中满是狡黠,明知故问道。

“比方说……爱人?”

“唔……”颜兰玉笑了,“你别说,我上次去日本出任务,在飞机上遇到个T大马院的教授跟我相谈甚欢,恨不得给我介绍对象,我说我已婚,爱人是公务员,孩子都上中学了。”

于靖忠故意皱起眉头:“怎么回事颜兰玉同志,你敢跟外人说,就不能当面跟我说吗?”

颜兰玉同样回了他一个很生动的表情:“你也没问啊。”

——或许很多事不必宣之于口,答案早已藏在漫长岁月的每一个令人回味无穷的角落里,在年夜饭的炊烟、在一声声早安晚安的问候、在一轮轮寒来暑往的相伴相守中,共同勾勒了一个名为“家”的意象,纵使在风雪满天的寒夜中,亦有一豆灯火点亮,为你指明归家的路。



[1] 【唐】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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